在高坡小学待了两年，时时感叹，小学生之间流行的东西，与十几年前，其实大同小异。比如到了毕业之际，必然是要写同学录的。
近来教室里热闹得像个码头，每天出港入港的船只，便是一张张五彩缤纷的同学录。学生间互相交换，并且总要递一张给我。有时候一天中要接到三四张，按照每个学生的秉性去写对应的留言，也真费了我不少工夫。
他们给我的同学录里，基本信息那一栏，常常有“最喜欢吃……”这样的空白，那是最使我头疼的。我只好随时想到什么写什么，一时写最喜欢吃地瓜，一时又写最爱吃火锅，今天写的是家乡的鱼。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私下交换来看过，倘若看了，大概要责备我对于食物不够专一了。
但有一项，我写的总是一样的。问我最想去哪儿？我总说，最想回到大学里好好读书。他们看了这样的答案，兴许会怀疑这是我劝学的诡计，殊不知这真是我的大实话。
写同学录的留言，不同于期末评语，不能只是打一棒子，给一甜枣，然后希冀两句，就算完事儿。有些学生大约从来不知道他们在我心中的印象，便很有必要趁此告诉他们。那些常常被我批评的，其实我很欣赏他的幽默；那些常常受到表扬的，该有更高的追求；那些默默无闻的，有着这样那样的天赋。聪明的孩子往往浮躁，我就说点踏实的话；落后的孩子得过且过，我就说点劝勉的话；被人忽视的孩子内向少言，我就说点激励的话。这两年间，我该说的话，实在还是说得少了。
不但是师生之间，大约同学间有许多想法，也从来没有细讲。我偶尔见他们互相间写的留言，不外乎是些常规的祝语。这样一个机会，只写些千篇一律的话，是很可惜的。因而有一次班会课上，我让大家各自说说，希望别人在同学录里写些什么内容。大多数人都希望别人多写一些有趣的、与众不同的东西。然而他们的写作水平终究是个局限，大部分人也还没有到情感勃发的时候，不是不想写，只是苦于不知写些什么。
于是我用“兴——赋——比”的架构，给他们提供了一番思路。先是从外到内，将外界事物与眼前的人联系起来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，会想起这个人呢？这是“兴”。再将与此人一同发生的种种，娓娓道来，也就是写一写印象深刻的共同经历，这是“赋”。而后从内到外，将心中的情感，眼前的人物，所历的事情，加以比拟，使之生动有趣，幽默形象，这是“比”。倘做到这几点，这同学录的留言，大概就比较精彩了。
我这样学究式地讲了一通，便让学生练习。放了学，收到好几个学生在练习时写给我的留言，有调侃，有感谢，有道歉，有说不会忘了我的，有叮嘱我不要忘了他的，虽然没有洋洋洒洒，总也算得上言之有物，我很欣慰。
写同学录的时候，我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。在初中与高中将毕业的时候，我都曾经历过一天写几张同学录的生活。那时候写同学录，如同课余的休息一般，逞机弄巧，定要写得张张不同，好显摆笔下的能耐。现在想来，当时的我也是浮夸得有趣。但我的笔头工夫，未尝不是那时候练出一些来。而我对于书信交流的热爱，至少从彼时就开始了。
那时候意气激扬，砸在纸上的少不了几句勃发的言语，连笔迹都是凌利的，只顾自己写得爽了就是。如今换了一种角色，对着一帮小我一轮的孩子，絮絮叨叨，盼着他们有一两句听到耳里去。这种变化，也真让我始料未及。
2016.05.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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