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油灯

2016-05-20 22:28:05  阅读 993 次 评论 0 条

    很多念头是一瞬间出现的,我在看电影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时看到了那盏油灯,想到了少年时期与我相伴的油灯。
还小的时候,父母结婚不久,我家的油灯看起来都是很光鲜靓丽的,它们也许都是母亲的陪嫁,有亮亮的灯罩,高高的灯台,里面还有满满的油,爷爷家的油灯是用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做的,有食盐水瓶子、有比食盐水瓶子小的各种口小的各种瓶子,最小的是用墨水瓶做的油灯,用一个圆铁片上钻一个孔,穿上棉纱线,线露出铁片一小截,把棉纱线放到油瓶里,待棉纱线吸足了油,刺啦一声划着火柴,油灯的光缓缓地把人影投射到土墙上,是黑黑的大大的影子,至今回想起来,总觉得那时的生活是那样的暗淡。我关于奶奶祖屋的回忆就是始于那样一个油灯昏暗的夜晚,妈妈、奶奶、姑姑他们炸麻花,油灯突突的跳着,好像油灯着慌了,那夜的麻花又香又脆,我的记忆就在那个着慌的油灯下戛然而止。还有一次是在奶奶的堂屋里,也是在油灯下,吃着奶奶泡在一个褐色的瓶子里的黄豆,醋味浓郁的脆豆子,几十年了,再也没吃过那样的好味道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关于那个苦难的日子的回忆都是舌尖上的味道,奶奶离开二十年了,她那瘦小的蹒跚的身影似乎又晃动在我的眼前,我的眼里噙满泪水,为她经历的那些苦难的岁月。
快上小学了。爸爸在离老屋的南地,庄里人叫做南坝子,因为我们那里的地解放前都是东楼的一个地主程子密的,他那时相当于一个乡的乡长,后来被枪毙了,家产被农民分了,他的后人现居台湾,大爷家分了他的一合木门。为了抵御洪水,修了一道坝子来。我家的新房依然是土房,只不过用了几层青砖,已经很了不起了,也算是那时人们比较羡慕的青门青框了,门楣上还有比较好看涂了色彩的砖雕 ,有展翅欲飞的燕子,有圆圆的红色的擂鼓。房子是在一个经历了风雨的日子修成的,爷爷还帮我们盖了厨房,很简陋,没有后墙,后墙是用秫秸做的篱笆,连门都没有,我也就在我家的新家,开始上小学了。
大人在那个时候都说我上学很勤奋,每天放学太阳还高,我先是在屋外的空地上,趴在妈妈陪嫁的方凳上写字,天色暗下来,要掌灯了,油灯下,我佝偻着身子,继续写作业,泥墙上那个虎头虎脑的似乎蜷缩不动的身影,写满了认真,我就在那样的油灯下吸着没有燃烧的烟脂,头发稍不留神,就会听到嗞的一声,旋即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了昏暗的屋子。油灯着的时间久了,灯就不亮了,须将灯芯旋出吸烟壶再用剪刀剪掉烧焦的部分,油灯会焕发新的光彩,一瞬间拨亮了许多,灯罩上也熏黑了,在油灯不用的时候,拔下灯罩,哈上水汽,用旧报纸细细擦拭,那灯罩也会光洁如新。
就在许多那样的夜晚,我独坐灯下,读着父亲给我买下的绘本,《儿童文学》、《中国少年报》、我的一本又一本的连环画,痴迷的爱着广播,最初的儿童节目《小喇叭》、广播连续剧、电影录音剪辑、《阅读与欣赏》、大学中文系课程,在那些灯光漂不白四壁的夜晚,我渐渐长大,在上初三的那年,终于有了一个那时还算像样的书房兼卧室,油灯照着雪白的墙壁,我知道我要努力,早晨洗掉鼻子上的烟灰,我依旧受着煤油灯的熏陶,在这样的熏陶下,我进入了那时的县重点高中。
油灯的油还是挺贵的,不仅贵而且很难弄到,我想有一盏省油的灯,我有了自己的发明:一个大号的电池做灯台,插下一个钢钉做灯杆,再钉上绑上一个大号的注射用针头,用一根皮亭子连接上装满油的墨水瓶,针头里塞上棉花,一个可调节亮度的油灯就做好了。那豆大的灯光,只照亮我眼前的一片,那样的亮度可以让我有一个想象的空间,屋子里除去我眼前的光明,其他都是黢黑,我就在这光明与黑暗的边界里飞翔,做了许多梦。
油灯的油要到七八里路外的乡供销社里去打,是要票的,每月一家也就供应两斤油,周六日不上学的时候,小伙伴十多个人,会一起去,卖油的是一个穿着很时尚长得很漂亮的女孩,就觉得那女孩长得好看,看了还想看,还可以买到文具盒之类的文具,人多,热闹,虽然走的路很远,也不觉得累。我心里想那些售货员都是妖娆的美女,大人们常常提起二十里外的口孜镇“原子弹”(老家人叫白了,人家叫袁子楠)的闺女,搽口红,涂抹的像是吃过死孩子的狗,80年代初,乡下化妆的人非常少,我想这是大人们不懂时尚的污蔑,我没有见过,说不定她是很香艳的。
又一年的暑假,晚上跑了好远的路到镇上看电影,看街上的电灯好亮,真的很羡慕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电灯,听大人们说,杨楼有个蔡瘪子发明了生物发电,用刷锅水发电,但是他们是用嘲笑的口吻说这个人的,说他很“能屌抬”(俚语,假能),杨楼的二中,这是文革中阜阳二中的高中被下放到农村,文革结束后,立即回迁,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了校长。大人们传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他的轶事。有一次下雨天,他从学校回家,半路上自行车没有气了,下车一看,鸡皮芯坏了,他很有主意,从路边拔了一只蚯蚓,装在气门芯上,用嘴吹足了气,终于将车子骑回了家。想想这都是杜撰,太离谱了吧,就是一个寓言加神话。后来我认识了他的儿子,我的同事,却不敢问起此事。90年代初,他的父亲大人依然在捣鼓着他的发明,听说快要进入生产了,但是不久,他父亲和那个投资合伙人一家在南京车祸身亡。我也做着一个梦,不想用油灯的梦,我用废旧的电池,在盐水里浸泡,带亮了小灯泡,我多么希望这个小灯泡能变成大灯泡,灯光会一直亮下去。
乡下的秋天,尤其是晒红芋片的时候,是最怕晚上下雨的,下了雨尤其慌神,地里会有一个个的油灯在闪亮,那是家家必备的马灯,带着密封的玻璃罩,不怕风吹雨打,是那旷野里亮光鼓舞着一家人拾完了一地白花花的红芋干。
学校里的汽油灯,很亮的油灯,很讨人烦的,每每当它被挂在教室的两个梁头之间的钢丝上,咝咝地吐着气,煞亮,照着下面一个个清白的脸,无神的眼睛,好希望苍虫飞蛾来捣乱,最好不早不晚,早了,撞破了灯泡是要重烧的,晚一点就好,同学一哄而散,老师不再提再烧汽灯的事。
高中毕业我去了几百里外的地方读书,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深夜坐火车回校,夜已阑干,看着桥头集的隐隐灯火,想起家中那温暖的油灯,那一刻我觉得车厢冷入骨髓。
家里终于在我毕业的第二年用上了电灯,我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台灯,老人们无福与现代文明,爷爷奶奶却再也看不到这般明亮的灯火。隔壁的陶陶爷在一个秋收的日子,家里人都去地里忙,再也吹不灭那亮着的灯泡,于是伸出长长的烟袋杆敲碎了那该死的灯泡。
结婚生子,我有了自己的家,我总是把房间里装上最亮的灯具,天一黑,把它们全部点亮,我希望家里灯火通明,不想再有油灯的恍惚昏暗,希望每个夜晚都是那样明亮。
但却因此更怀念油灯,怀念那逝去的不再返回的时光,那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,爷爷奶奶你们在那里还好么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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