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普洱茶庄,看到一款茶壶,壶身刻有“旧时欢”三个字,繁体,行草书,质朴生动,静逸洒然,又有古意,有古意的东西,大抵让时间磨旧了,像被绳索勒出伤痕的井沿,方孔里探出青草的石磨,断了齿的桃木梳,布满浅细划痕的老银镯子……旧了旧了,不能忽视的薄薄凉意,荡漾在心头,挥之不去,惆怅旧时天气旧时衣,只有情怀不似、旧家时。
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,想着时间来来去去将一把茶壶碾压了几遍,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中肆意蔓延,这旧时心心念念的,不知怎么就被人冷落了呢。
是因为他有了新欢?
新欢俊俏,柳叶眉,桃花眼,一颦一笑,明艳照人,便纵有风情一万种,怎比旧时欢刻骨铭心?
那三个字,一念起来,嘴角莫名带了笑意,连自己都不自知。可心分明是痛的,仿佛有人拿了一根麦芒,趁你不留心,一下子扎下去,不见血,只是痛得隐晦,生生难忘。
故事里会唱戏的女子被人八抬大轿娶回去做了五姨太。起初,他迷恋着她唱戏时的样子,每日来,看她胭脂凝妆,执笔画上细长细长的眉,听她唱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便赏心乐事谁家院”,唱腔幽幽婉婉,欲把人带入花木葳蕤之境,流连忘返。
听多了,他便也生了厌倦。敲锣打鼓把六姨太娶过门,竟忘了这深宅大院还幽居着这样一个女子。某一年春深,路过她的小院,藤萝袅袅从墙头垂落,推门进去,她倚着阑干小憩,碎碎的粉色花儿落了一身一地,不由得心下惘然,真真是旧欢如梦,梦去杳然,奈何天?
是谁说来,“一想起后悔的事情,梅花就落满了南山”,朵朵苦寒,细细生香,可终归是落了呀,生命中那些美好与温存,再也回不去。
见壶的另一侧,绘有莲。阔大清凉的一叶,被风掀起裙边,托着一朵莲,花含蓄,轻拆了一半,清雅,诗意。
“亭亭净植,不蔓不枝”,这一生风清月朗,一生随喜傲然,不染一点仓皇,也不惹半分离乱,温婉如初见。低眉看着,眼里一汪水泽便悠悠荡漾开去。心里,最柔软的角落,是开着一朵莲的。
陆苏说,“你不来,不许花谢”,花不会谢,而茶已凉。
下雨天,风携着落叶飘进窗台,帘子被雨水打湿也不去收起。只觉得格外清寂,环境和内心都是。不如沐手,忘尘,静下心来,泡一壶好茶。
十来年的普洱生茶,无人打扰,得以自然发酵,发酵的过程比木心写的《从前慢》还要慢,慢到时间几乎要将它遗忘。
拆开棉纸,白毫已陈化为金毫,大气内敛,嗅之有陈香。用茶针挑开,不多,三克,足矣。投入壶中,高温洗茶,清泉水冲泡,分两碗,茶汤红浓明亮,入口纯和回甘,比先前的青草气又是另一番韵味。
你如果来,端起另一碗,问我茶的名字,我便告诉你,旧时欢。旧时欢,只为你懂得,茶有初心,未改。
你若是不来,我便自斟自饮,饮至薄醉微醺,行楷抄写《七碗茶》,“一碗润喉吻,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唯有文字五千卷”,事不过三,抄到第三碗,搁笔,凉了的茶拿去倒掉,等雨停。
2016.06.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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